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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獵女巫/第一章(02)

好不容易捱到薇若妮卡重新謳歌,眾人才把注意力從兩人身上移開,但是格里高爾已經怒不可遏,彷彿爆炭般隨時都可能迸出星火,嚴峻危險的氣氛連遲鈍如同朱羅都強忍住想打呵欠的衝動正襟危坐。

朱羅忍不住偷偷埋怨起眼前這位「聖女」,雖然她的確有她的才華,音寬氣足,未曾從她迷人的小嘴聽到唱差一個音符,但是也沒有神異到非聽不可的地步。教會老是喜歡統一眾人的標準,先是道德上的,之後是文化上的,現在連審美觀念也要求一樣,大有一副要將凡世整頓得像天堂的趨勢,搞不好最後連人民的長相都會與天使一樣全部相同。

不過就長遠來說薇若妮卡登台表演是一樁美事。自從教會重新在人民面前拾回中古世紀的威信,他也開始展現隱藏在聖經裡面那種普遍存在的厭女情結,大約在一百多年前,第二次屠殺式的獵巫行動由梵諦岡開始逐漸擴散到各地,那些長舌婦、浪女、迷信的以及不信的,尤其是容貌特別標緻的女人(因為她們通常意志薄弱、貪婪而且善妒,特別講究飲食享樂、渴望奢華的衣著、珠寶、香水和其他華麗的服飾,容易因為慾望的驅使甘為魔鬼的奴隸),被當作女巫可以火刑或絞殺,當時所有的婦女幾乎死了一半了,剩下的則噤若寒蟬,教會則貫行《歌多林書》中所言:「婦女在會中要閉口不言,像聖徒的眾教會一樣,因為不准他們說話,他們要順服…婦女在會中說話是可恥的。」甚至加以發揚光大,根本禁足她們出入各種公開場合——因為女人是社會的亂源嘛!歷經煎熬,獵巫行動好不容易在二十年前結束,直至最近,民風才漸漸開放,婦女才能重拾華服打扮自己,不過份的說話以及嬉耍。如今第一個女性站上宗教的殿堂並且開口唱歌,黑夜過去,黎明即將到來,朱羅看薇若妮卡的眼神也不再那麼討厭。

主日彌撒的時間非常漫長,一直到午夜十二點鐘的鐘聲響完才會結束,其中最無聊的莫過於基路伯教區的主教的佈道時間,除了反覆訓示聖經傳遞的福音與真理外,這個馬屁精老頭特別愛講述教會的歷史,偏偏他又不愛照著書上講,其中摻雜著大量的加油添醋與歌功頌德,使得原本就乏味異常的歷史課完全偏離事實,人民常需要東拼西湊才能勉強摸清當初事實的些許輪廓。

主教的身軀包裹在白底戧金的寬大聖職服裡,像大大的餐盒中央只放一枚梅子乾。他戴上眼鏡,顫巍巍地爬到祭壇上發表他冗長的演說:

「我們基路伯教區上帝的子民們,你們或許難以想像,大概在兩百年前,上帝的福音並未在世界各地流傳,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偽神以及異端邪說,那些殺人的、放蕩的、行淫的、不信的充斥在這個世間,還有那些雞姦者與妓女,全部跑到街上大聲宣揚他們的自由與權利,國與國之間戰爭頻仍比所多瑪與蛾摩拉兩城還要可怕。

在世界的罪惡累積到了極限,無預警地天火與硫酸降到了地面,人類耗時千百年建立的文明瞬間毀於一旦,煉獄的火燄高燒中依稀可辨罪人受苦的嘴臉,但是除此之外的一切事物全部籠罩在一片瘴氣烏煙中——然而末日的審判仍未結束,神選的子民尚未獲得收割。

此時現任的教皇依舊是梵諦崗的一位小小驅魔神父,在古教區羅馬內協助安置從世界各地聚集而來的災民。於一個夜晚,教皇閣下得到了神子耶穌基督的啟示,說要庇護所有喜歡聽真理且遵從福音生活的善良信徒。

教皇閣下用神之子賜予的第五元素,在緊接而來的七災之中陸續建立了七座聖城,該神聖物質乙鈦不受各種異象與災害的侵擾;第一位天使吹號,大地燒毀三分之一,教皇閣下建立了第一座聖城耶路撒冷供我們創世以來沒有記在被殺之羔羊生命冊上的人居住;第二號審判海,海的三分之一變成了血,教皇閣下建立聖城錫安提供上帝的子民做為庇護所,第三號審判江河,大星墜落,使水變苦,死了許多人,教皇閣下建立聖城基督市救助我們這些無辜的羔羊;第四號審判日月星,日月星的三分之一黑暗了、白晝的三分之一沒有光,我們的聖母市於此時建立,為諸位留下最後的安身之所;第五位天使吹號,地獄的大門開啟,大量魔鬼以及蝗蟲自欣嫩子谷飛出,幾乎遮蔽了天地,人類因此受到折磨,教皇閣下建立米迦勒城作為與魔鬼抗爭的第一陣線;第六位天使吹號,兩萬萬天使殺了那些有罪的人,是人類的三分之一,剩餘的人們被聚集到教皇閣下建立的第六座聖城伊甸市;在末了的七災之前,撒旦也從地獄的第九層猶大環中爬出,與全部的人類為敵。這便是教皇閣下建立七座聖城的由來。

儘管黑暗的勢力十分強大,教皇閣下亦自基督的手中接過聖劍雷霆將撒旦重新打入陰間受苦,並重整於災難中化為灰燼的梵諦岡、監視撒旦墜入的無底洞。因為千年之後,撒旦必然會再度得到釋放。第七位天使尚未吹號,我們這些上帝的子民們在撒旦獲得解放前,唯有使信仰虔誠才能戰勝惡魔,並於七災之後得到恩賜,進入天國的窄門。」

由主教口中娓娓道出的教會歷史不乏血腥與恐怖,但是只有威懾和恐懼才能使紛亂的思想與叵測的人心得到統一,難道這對末世的不安與動蕩來說不是一帖良藥?

也許對於某些人來說,答案是肯定的。但是那個人絕對不是朱羅。他對於主教的說法根本是嗤之以鼻,縱使現在有許多人民依舊把教皇當作上帝的代言人,但是怎麼可能有人類活過兩百歲而不死?七座聖城的紅衣主教將耶路撒冷的教皇架空作為神話中的人物這種流言即便在稍具階級的教士之祕而不宣也等於是昭然若揭了;另外一點啟人疑竇的是教會宣稱聖城的銅牆鐵壁是由神聖的物質乙鈦構成,任何邪惡的事物都不容侵犯,但是大家都知道,下層社會裡流竄著某些與魔鬼交媾生下的半魔半人「東西」,他們也許擔任傭兵,也許擔任刺客,也許擔任娼妓,無可否認的,他們生活在這塊由乙鈦築成的絕對聖域裡。

主教枯燥單調的佈道一直持續到月亮悄悄地爬上教堂的塔頂,朱羅長時間坐在椅子上的臀部也開始感到痠麻,他不禁一面挪動屁股一面喃喃吶吶的咒罵,原本已經是聖殿騎士的休息時間居然沒支付薪水還得聽宗教狂說教,有些要求連主教大人自己本身都做不到如何可以要求他們這些易於接受誘惑的凡夫俗子?

異教徒有毒的思想就像發臭的食物一樣即便隱身於眾多虔誠的教民中依舊顯而易見。主教注意到朱羅不耐的表情如同芒刺在背,他用乾如豺吠的嗓音大喝:「坐在格里高爾閣下左側那位聖殿騎士,難道上帝的福音無法善誘你平時已被俗世所汙濁的靈魂感到平靜?是什麼樣的魔鬼進駐你的心靈使你耳聞神聖的佈道焦躁不安?」

其餘的聖殿騎士發出細細瑣瑣的訕笑。

格里高爾聽見朱羅又被點名,一顆心被提到嗓子眼,七上八下的,他迅速瞟了那傢伙一眼——只見朱羅從容不迫地起身,慢慢道:「是懺悔和禱告,主教大人。」

聖殿騎士們聽到朱羅牛頭不對馬嘴的發言,爆出轟笑,主教原本混濁的老眼變得如獵鷹一樣銳利,他緊迫盯人地瞪著朱羅問:「孩子,你確定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嗎?」

「是的,閣下。您剛剛所述說末日的劫難讓我誠惶誠恐。我每天因為職務都必須與酒吧的妓女接觸,但是教會說這是有罪的。抹大拉的馬利亞曾告誡我們:『這些信徒你不必沮喪,雖然曾經墜入罪惡的深淵,以我和上帝為榜樣,洗刷你的罪吧!』我因此向教區的神父懺悔,但是過沒多久又得去酒吧,如此反反覆覆,我是否是在詐欺上帝?」

乍聽之下是這麼純真無邪的發言,立刻使朱羅身後的笑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怒火。主教凝目細辨這位懺罪者的眼神,想確認他言語中是否挾雜著詭辯。無可否認青年的確有雙十分乾淨的眼睛,簡直是深山中無人碰觸過的銀泉,但是他眼底也蘊含有山泉特有的凜冽寒意;主教暗忖:「我應該相信他嗎?在純淨的水底也會躲藏著惡魔啊!但是被邪靈附身理應無法進入教堂,到底……?」

末了主教選擇妥協,他改用另一種慈愛的口吻:「只要你的行為是為了造福人群,就不會惹怒上帝。坐下吧!孩子!上帝會赦免你的罪的。」

經過一番折騰,佈道也說不下去了,主教頷首示意司儀進入下一個儀式,朱羅暗自慶幸未被懲罰,當他打算重新坐下,腳脛骨被人狠狠抽了一記,他的身體呈現大字型摔落台階,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到了,耳邊響起信徒們大聲朗誦信經的內容:「我信唯一的天主,全能的聖父……」

朱羅覺得無比難堪,他想要撕碎那些折辱他的對手,儘管他眼冒金星,同僚的侮蔑仍然清晰可辨。

「誰去扶他起來,再躺下去,我們聖殿騎士的臉都會被他丟光!」

這是擁有漂亮的臉孔卻腦袋空空的皮隆說的。

「要是扶他時被拉了一把,也跟著摔跤怎麼辦?」

這是外表道貌岸然卻品行不端的蒙塔涅斯說的。

「那麼你就踩在他身上。」

管他是誰呢?反正所有的聖殿騎士都討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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